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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晋太元八年(383 年)深秋,建康宫的清暑殿里,烛火通明,丝竹声不绝。孝武帝司马曜刚打赢淝水之战,心情大好,摆宴庆祝,席间召来倡家女子献舞 —— 所谓 “倡家”,便是以歌舞技艺谋生的艺人家庭,在门阀林立的东晋,这是连 “寒门” 都不如的低微出身。
舞队中,一个穿水绿罗裙的女子格外惹眼:她跳《白纻舞》时,裙摆翻飞如流云,眼神却不似其他舞女那般谄媚,带着几分清亮的倔强。司马曜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,问身边的宦官:“这个女子叫什么名字?”
宦官连忙回话:“回陛下,她叫陈归女,是京口倡家陈氏的女儿,刚入宫不久。”
那天晚上,陈归女没有像往常一样随舞队出宫。谁也想不到,这个出身倡家的女子,会在日后成为司马曜最宠爱的淑媛,还生下两个儿子,成了东晋最后两位皇帝的母亲 —— 她的人生,从这场意外的宫廷宴舞,彻底改写。
陈归女的出身,在东晋是 “天坑级” 的。东晋讲究 “门阀政治”,皇帝都要让着王、谢等大家族,而倡家女子,连参加士族宴会的资格都没有,更别说入宫获宠。《晋书・孝武文李太后传》附载陈归女事迹时,特意点明她 “本倡家女,容色美丽,善歌舞”—— 短短 12 字,既写了她的优势(美貌、歌舞),也道尽了她的出身局限。
展开剩余81%她能入宫,其实是个意外。陈归女的父亲早逝,母亲带着她在京口(今江苏镇江)靠卖艺为生。太元初年,司马曜派人到地方挑选歌舞艺人充实后宫,地方官为了讨好皇帝,把年仅 16 岁的陈归女选送进京。刚入宫时,她只是最低等的 “宫人”,负责在宴会上伴舞,连见司马曜的机会都很少。
但陈归女没认命。她知道自己没家世可依,只能靠才艺站稳脚跟。别的舞女只练固定的曲目,她却偷偷学弹琵琶,还跟着宫中老乐师学唱《子夜歌》—— 这种民间情歌,司马曜听腻了宫廷雅乐,反而觉得新鲜。有次司马曜宴饮,嫌乐师奏的曲子乏味,陈归女趁机上前,抱着琵琶唱了一首《子夜吴歌》,歌声清亮婉转,司马曜当场就拍案叫好:“你这曲子,比宫里的老调子好听多了!”
就这么一来二去,陈归女成了司马曜宴会上的 “常客”。她不卑不亢,陪司马曜喝酒时,不会像其他宫人那样刻意奉承,反而会偶尔劝一句:“陛下刚打赢胜仗,该多想想百姓,别喝太多酒。” 这种 “敢说真话” 的性子,反而让司马曜觉得新鲜 —— 毕竟后宫女子大多怕他,只有陈归女敢跟他说句实在话。
太元十年(385 年),司马曜正式册封陈归女为 “淑媛”—— 这是东晋后宫中的中级封号,比之前的 “宫人” 高了好几级。册封那天,有大臣劝谏:“陈归女出身倡家,封淑媛恐遭士族非议。” 司马曜却满不在乎:“朕选后宫,看的是人品,不是家世!” 这话虽然任性,却给了陈归女最大的支持。
册封淑媛的第二年,陈归女为司马曜生下了第一个儿子,取名司马德宗。司马曜已经 25 岁,之前只有几个女儿,这个儿子的出生,让他欣喜若狂,特意下旨赏赐后宫,还把陈归女的母亲接到宫里住了半个月。《晋书・晋安帝纪》记载,司马德宗出生时,“孝武帝大悦,大赦天下”—— 这份待遇,连当时的皇后王法慧都没享受过(王皇后无子嗣)。
三年后,陈归女又生下第二个儿子司马德文。接连生下两个皇子,让她在后宫的地位彻底稳固。司马曜对这两个儿子格外疼爱,尤其是小儿子司马德文,聪明伶俐,司马曜常抱着他说:“这孩子将来肯定有出息!”
陈归女虽然受宠,却没恃宠而骄。她知道自己出身低微,从不干涉朝政,也不跟其他妃嫔争风吃醋。当时后宫里,皇后王法慧已去世,最受宠的就是陈归女和另一位张贵人。张贵人出身士族,看不起陈归女,常私下说她 “倡家出身,没规矩”。陈归女知道后,从不跟张贵人争执,反而在司马曜面前说张贵人的好话:“张贵人出身名门,懂礼仪,陛下该多跟她聊聊朝堂上的事。”
司马曜后来越来越沉迷酒色,经常通宵宴饮,连早朝都不上。陈归女看在眼里,急在心里,有次趁司马曜清醒时劝他:“陛下是天下之主,要是天天喝酒,大臣们会担心,百姓也会失望的。” 司马曜虽然当时答应 “少喝点”,但转头就忘了,依旧我行我素。《资治通鉴・晋纪二十七》记载,司马曜后期 “溺于酒色,殆为长夜之饮,醒治既少,外人罕得进见”—— 陈归女的劝谏,没能改变他的性子,却也让他对她多了几分敬重。
这段时间,陈归女的生活算是安稳幸福:丈夫宠爱,儿子健康,虽然出身遭人非议,但有司马曜护着,没人敢真的欺负她。可谁也没想到,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多久,一场意外就夺走了她的生命。
太元十五年(390 年),陈归女突然得了重病,高烧不退,太医们束手无策。司马曜亲自守在她床边,看着她日渐消瘦,急得团团转,甚至下旨 “谁能治好淑媛的病,赏黄金千两”。可再多的赏赐,也留不住陈归女的命 —— 这一年冬天,30 岁的陈归女在后宫病逝。
陈归女去世后,司马曜悲痛万分,下令以 “夫人” 之礼安葬她(比淑媛高一级的待遇),还特意把她的灵位安放在后宫的显阳殿,方便自己祭拜。据《晋书・后妃传》记载,司马曜那段时间 “少宴饮,常独自对着陈淑媛的灵位发呆”—— 这大概是他后期为数不多的清醒时刻。
陈归女没看到的是,她的两个儿子后来都成了皇帝:太元二十一年(396 年),司马曜被张贵人闷死,15 岁的司马德宗继位,是为晋安帝(可惜司马德宗是个白痴,连冷热都分不清);后来晋安帝被刘裕所杀,司马德文继位,是为晋恭帝,也是东晋最后一位皇帝。
晋安帝继位后,感念母亲的养育之恩,追尊陈归女为 “德皇太后”,还把她的墓迁到司马曜的隆平陵旁边,让她与司马曜合葬。《晋书・孝武帝纪》记载,这次追尊 “大赦天下,百官加爵一级”—— 陈归女以倡家出身,最终能以皇太后之礼陪葬帝陵,这在东晋历史上,是绝无仅有的一例。
在东晋的历史里,陈归女常被忽视 —— 人们更多记得淝水之战的辉煌、司马曜的荒唐、刘裕篡晋的结局,却很少有人提起这个出身倡家、生下两位皇帝的淑媛。但如果仔细看史料,会发现她其实是个难得的清醒人。
《晋书》虽然没给陈归女单独列传,却在附载中评价她 “性淑慎,虽得宠,未尝干政”—— 在后宫中,得宠却不干涉朝政,这已经很难得;更难得的是,她出身低微却不卑不亢,面对张贵人的轻视,能做到不卑不亢,还在司马曜面前为对方说好话,这份气度,连很多士族出身的后妃都比不上。
她的一生,是东晋 “门阀政治” 下的一个特例:本该一辈子靠卖艺为生的倡家女,却因为一次宫廷宴舞改变命运;本该被士族鄙视的出身,却靠自己的贤淑和儿子的地位,最终追尊为皇太后。她没有改变东晋衰落的命运,却用自己的方式,在后宫中活出了尊严。
如果说东晋的后宫是一潭死水,那陈归女就是其中一朵意外绽放的花 —— 出身污泥,却自带清香,短暂却耀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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